二十五弦弹夜月

一般路过zelink博主

合志解禁《清醒梦》

“百里守约是他的一个梦。”



今日确实是我第一次见白虎神君。

师父说有事要去办,让我替他在这站着,要是有人来就在册子上记何时来何时走。天牢这地方平日里也没几个人能来踏足。这种轻松活一般都是轮不上我的,我爽快答应下来,哪想到刚接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一红发神君往这里进。

“我来见一见朱雀。”

我不自觉把背挺得笔直,低着头不敢去瞧他。只觉那人眼神沉沉压在我背上,肃杀寒意浸得发冷。

我小心翼翼应了一声好,在那册子上写白虎名字的时候努力控制着手别抖得太厉害。

白虎神君也不待我写完,一声不响地往里走。待他走了好远过去,我这才敢抬头瞧一瞧他的背影。

听闻白虎神君喜怒无常的性子这几年是愈发管教不住,天帝找他谈了又谈,奈何白虎神君油盐不进,孤高自傲,对天帝都没几分好脸色。天帝也没办法,只好派人去凡间寻能替他位子的下一个白虎。这件事天帝没瞒着人,白虎神君好像也不在乎。两百年前的那一战后,魔种元气大伤,没有仗可打,白虎神君也乐得在宫殿里闭门不出。这期间没见谁来看过他,甚至同为四神君的青龙和麒麟神君也不来。“白虎他啊,”被问及两人关系如何,青龙神君无奈地笑,“只有那位叫百里守约的前任朱雀能被他瞧得上眼。”

他走到一团紫雾前收了脚。我听师父讲那紫雾是魔种的冤魂,是白虎神君每月一碗血给枪养着的。听说那枪要是每日不吞几个魔种,就会变成破铜烂铁一个。

“那位朱雀没了能有两百年了吧。新来的朱雀神君还想继续使这支好枪,白虎神君就是不让别人碰,冲着天帝发了好大一通火。后来天帝只好为新人另寻了把好枪送过去,本来打算把这个送去熔了的,现在只好扔进了天牢里。”师父唏嘘了一阵,又和我夸夸谈起当年他是如何因为幻术掐的好破格进入天庭。

这场说辞我听师父吹嘘太多遍,耳朵都起了茧。耐心等他唾沫横飞了小半个时辰,我才开口问那您什么时候愿意教一教我。师父闻言眉毛一竖,骂骂咧咧往我头上招呼了一掌,说你这小子想的美,才跟了我几年就想偷我的手艺。

我缩了缩头没再说话,一掌下来师父新买的镶金玉扳指硌得我疼得不行。

这种天牢看门人本就没几个油水可捞,我没问师父如何买得起品相这么好的扳指。像我这种人早就学精了,就算看到白虎神君派人给师父塞钱,我也对此闭口不言。那袋子里的钱应该不少,至少能打动师父冒险干这瞒着天帝的事。天帝还以为那支枪早在天牢里锈了,怎么也想不到每月我师父都替白虎神君送一碗血养着去。

我瞧那团紫雾嘶吼着冲上来,试图把来者撕咬吞吃入腹。白虎神君却半个眼神也不曾分过去,徒手硬生生在他们中间撕了道口子出来,抬了腿向里迈。隐隐约约瞧见里面是有支枪悬着,想必就是朱雀神君生前使的那个,无奈那口子在他踏进去之后自行合上,我也没看个真切。

 

白虎用手抚了抚枪杆,冰凉的枪杆竟颤了颤似在回应。他闭上眼轻唤了一声朱雀。再睁开时已进了朱雀殿,那白发雀儿正歪在榻上看书。

朱雀见他来了便把书随意向几上一撂,直了身子含笑问他怎么来了。

“今日我有空。便来瞧瞧你。”

吐了这一句出来他便没了下文。朱雀还在静静地看他,平日里的熟稔早不知去了哪里。白虎眉梢耷拉下来,想他们何时生分至此。

还是朱雀主动起身走到他面前,揉他的头发,顺便摸了把虎耳,“你长高了好些。”

“没有。比起你来还是差了一点。”白虎一向最讨厌别人摸他的头,但对方是朱雀他倒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抖了两下耳朵邀他继续。

“你别再试了,不成的。”朱雀的手离了他的发,稍稍向后退一步,“都两百年了,倒不如省了这些心思,忙你自己的事去。”

“不行。”他皱眉,去拉白发雀儿冰凉的手,试图渡点暖气过去,“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方子,现在只差一个有时空之力的人把我送回到那个时候。你信我,我一定能找出方法破了那只箭。”

我一定能找到方法去救下你。

朱雀把手抽回来,摇头,“没有用的。你尝试了这么多次还没明白吗。”他指指自己。语气漫不经心像在说什么与他无关的事。

“我是没办法逃过的。”

白虎急得去捂他的嘴,“别说了。我肯定可以,这世上就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每月一碗血养着这把枪。为了什么?给自己留个死物做念想?”朱雀被他气笑了,拽过他右手把袖子向上一拉。手腕那里留了不少条歪歪扭扭的割痕,最新的那条才刚刚结痂。

他没说话。抿着唇放任伤口暴露在朱雀眼底下。

“百里玄策。”破天荒朱雀没唤他白虎,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近来些,“我问你。我对你而言算是什么?”

是了。这问题百里守约之前也问过他很多次。但态度这么强硬还是头一遭。

他往往会先弯了眼睛冲他笑,一手伸出去捻他袍子上黑色毛领的细细绒毛,似是斟酌了半天才开口。

“白虎。我对你而言是什么啊。”

百里守约对他来说是什么呢。 

朱雀携他去人间遇第一场雪的时候,他想百里守约是那青瓦檐上三寸雪。去江南赏二十四桥下月的时候,他想百里守约是那盈盈谭底一轮月。

他这个神君位子坐的不够名正言顺。当年天庭宣他上来的时候,端坐在宝座之上的那人明确告诉过他,百里玄策血统不够纯正。如若不是上一位白虎神君走的太过匆忙,又恰逢战事吃紧正是用人的时候,他怎么也不够资格踏上这里。

所以他想。他与那些真正尊贵的神兽应当是泾渭分明的。

可那朱雀偏偏一次次撞到他面前。邀他同行请他品酒。他本来摆出来的一副冷淡样子被朱雀轻轻巧巧打破。只要那雀儿低头露点委屈神色百里玄策就拿他没有办法。

让他居于后方真是屈才。这叫人丢盔弃甲的本事怎么不摆在战场上。

“是朋友。”

他这次也是这么答了。垂下眼错开朱雀的眼神,目光虚虚落在他扯着自己衣领的那只手上。

“是朋友?”朱雀笑了一声,沉着碎金的眼睛盯着他不放,“那这白虎神君的朋友当的还真好。我也真真算是好福气。”

看他真的动怒,白虎难得示了弱,用尾巴去勾朱雀的腰,“你别生气。”朱雀松了手,深呼吸将火气向下压。半晌一口气叹出来,“你呀。”

怎么可能是朋友。

堂堂白虎神君敢在战场上迎着擦过脖颈的矛向前,却在这吐真心话时候失了胆量。

“时候不早了。我下个月再来看你。”白虎走前不忘叮嘱他,“你身上凉,要记得没事披件袍子。不要总歪在榻上看书,你总是看着看着就困了,在榻上睡觉会很不舒服。”

朱雀摆摆手示意他要走就快点走,“你怎么还把平日里我叮嘱你的话还回来。”心道自己是拧不回白虎执着的念头。这老虎看着对他服软,认定的事却没人拉得回来。

百里玄策学着他弯了眼睛笑。闭眼睁眼之间面前又还是那支佩着流火的枪。

 

我看白虎神君在那团雾里面待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彼时师父已经办好事回来,督促着我温习昨日留的功课。

“师父。白虎神君急着去看那枪,会有上一位朱雀神君附在上面的一缕残魂留在上面吗?”看他走远,我终是按捺不住好奇,拉了身旁师父的衣袖。

“糊涂!”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朝着我肩膀糊了一巴掌,“平日里我教你的那些都忘光了?身死魂消。别说是朱雀神君,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天帝被那破魂箭射穿了也余不下来什么。更别提还有什么残魂。”

我想不明白,“那神君他对一个死物那么上心是为什么?”

“谁知道呢。这白虎神君的性子只有当年那位朱雀神君能摸透。”

白虎神君出来时仍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眼神都不曾分给我半点。倒是在看见我师父时微微颔首算是打个招呼。

我不愿去看师父对白虎神君笑得谄媚,提了毛笔在册子上记他离开的时间。

师父又拍我的肩,正拍在那刚刚被打疼的地方。我疼得嘶了一口气,“您老人家又怎么了。”

“我来抽考你一句。”师父没理会我的喊痛,“‘离群索居之人,若不为神明’的下一句是什么?”

我悬在君字上的那笔突然有点落不下去。

看着墨从笔尖滴落,把那白虎两字彻底模糊不清,我张了几次口,终是把下一句吐了出来。

“则为野兽。”

师父没再说话,抢过我手中的毛笔把白虎神君的名字划掉,他不解释为什么我也不问,心照不宣这个成语的意思已经被我吃透了。

 

 

再见白虎神君是在二十年之后了。 

今天是天帝在琼瑶台上宴请群仙的日子,白虎神君推托身体不适就没有去。天帝对他的识趣很满意,想来白虎的那一张臭脸没人想见。

我和师父不知道怎么收到了参加宴会的请柬。师父喜笑颜开说这是天帝的恩准可要好好把握。

可惜这恩准薄得像纸,我和师父被安排在一个角落,伸长了脖子连一片伴着悠悠琴声跳舞的舞女衣角都看不见。我看着师父一边叹气一边摸着他新买的金镶玉发冠,又摆弄起新买的金镶玉玉佩。最后他把靴子伸出来,扣着上面新嵌的两颗东海珍珠。

我注意到新任朱雀神君坐在下首离天帝最近的位子上,这些年天帝对这位朱雀也是十分器重。听说上任百里守约生的就好,但这位在我看来也不差。白发被他束成高马尾,眉眼一弯端得是俊朗相貌,不像是沾着血气的狙击手,倒像是个世家公子少年郎。

觥筹交错之际,数十手持大斧的魔种不知从何而来,忽然出现在众人身边。为首的魔种向天帝掷了手里的斧子,天帝惊得摔了手中琉璃酒盏,矮下身躲开,高叫着护驾。

众人自顾不暇,纷纷作鸟兽状散开,场面乱得一团糟,千金难求的仙酿随着被推翻的桌子洒了一地也没人去惋惜,锐器入肉的钝声伴着惨叫。

我们身边也出现了一个魔种,师父推了我一把,转身挡住魔种劈下来的斧子,急得眼睛都红了。

“你快去找白虎神君来!”

我连被吓出来的眼泪都来不及擦,一路跌跌撞撞闯进白虎神君殿内,腿一软跪了下来。白虎神君正逗弄着他养的雀儿玩,脸色比我上次见他略显苍白。他转头看见我,皱眉,“你来干什么?”

我急得话都说不清,“宴、宴会上突然出现了魔种……师父、师父让我来找您。”

白虎神君闻言神色大变,握住凭空出现的一对飞镰向琼瑶台赶去。

我抬头看了一眼白虎神君饲养的雀儿,它歪了头看着我,实在可爱得紧。一身火红的羽毛被保养得极好,直想让人伸手去摸摸是什么光滑的触感。但我没再看它,紧紧跟住白虎神君跑了出去。

他赶到时魔种正举着斧子往天帝脖颈处招呼,白虎神君手一甩飞镰飞出去打掉了对方武器。“为什么有魔种会到这里来?!”他本欲往下再说,却看天帝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哪有什么魔种。有的只是他百里玄策的飞镰卡在天帝脖颈上,再用力一分镰刀就会划破皮肤。

众仙哗然,我也愣在那里。余光却见师父拿着颗金珠往袖口里塞,不久之前我还在天帝的冠冕上看见过它。大概是这次的报酬。

白虎神君笑了,说原来是幻术。他抬手把飞镰收了起来,又说这样也好。

被押走之前他没看玉帝,没看围绕在他身边高呼大逆不道的一群神仙,也没看我。他在盯着朱雀神君腰上的玉佩看。

那玉佩是神君代表身份的信物,上有一只朱雀雕得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能挣脱玉石的束缚冲出来。

朱雀神君注意到他的视线,皱着眉把玉佩握在手心里不让他再看,“你不配看它。”这话说的嘲讽,也算是原话奉还。那年他出言讨要百里守约的枪的时候,百里玄策阴沉着脸说不行。

“你不配碰它。”

    

百里玄策想着他被关在这里满打满算已经快三年了,没了他的血养着,那团魔种估计早被狙击枪吃了个七七八八剩不下来什么。说不定现在那支枪应该早已经被投进炉子里熔化重新铸成了别的东西。白虎殿估计也要换了人住,不知道他养的雀儿能不能逃过一劫,但可能性太小。

诛仙台上那支穿魂箭破空刺过来之前,他把没上天庭时没滋没味的孤独日子想了一遍,又把和朱雀相伴暧昧不清的日子想了一遍,再把朱雀死后自己浑浑噩噩的日子想了一遍。可惜的就是这一箭下去他连个转世都捞不到,不过也好,反正他也是没办法再见到百里守约。

他每次去见那支枪就让那个看门人捏个幻术出来,幻术中他想什么就能出现什么,想着朱雀能对他笑,会去牵他的手,给他做桂花糕吃。

会喜。会怒。会嗔他。会甩手不理他。

他还会做梦。梦见朱雀对他说算了吧。对他说我不止想要当你的朋友。对他说喜欢。    

这次他倒是敢对上那双沉了碎金的眼睛应。认认真真拉过朱雀的手来说我也喜欢你很久。

在朱雀携他去人间遇第一场雪的时候,去江南赏二十四桥下月的时候,他就很想说了。百里玄策想说你百里守约是那檐上三寸雪。是那谭底一轮月。

朱雀可能会在他脸颊落一个吻,可能会调侃原来堂堂白虎神君早就对他图谋不轨。

最后他听见百里守约在他耳边轻声唤着他名字。

百里玄策闭了闭眼。

    

    

天帝下了诏说今日百里玄策就要上诛仙台,我和师父去看了。师父已经摇身一变,混成了个有称号的仙官,我也荣升为仙官的徒弟。他摇着折扇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出来,指着下面的百里玄策说这个人太蠢。实在愧对白虎神君的这个名号。

我从旁人七零八落的议论中勉强拼凑出了个曾经的百里玄策。他是世间崇拜的年轻野兽。甩出的钩镰嗜血却也喜欢爽朗的笑。

对比着后来学会了自欺欺人,性子暴怒无常的那个阴郁的白虎神君,我想一朝一夕之间人的改变竟然会如此之大。

我看了眼背依然挺得笔直的百里玄策,点头说师父您说的对。

而肩头上站着的那只雀儿披着一身火红羽毛,它亲昵地啄吻我的指尖。

我说百里玄策此人确实…

确实是蠢得厉害。

 

Fin.

“百里守约是他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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